亞馬遜河上游原住民的植物種原保存及其豐歧性
R.E. Schultes著 林紋翠、郭華仁譯
林紋翠,郭華仁(譯) 1993
亞馬遜河上游原住民的植物種源
保存及其豐岐性。科學農業 41: 42-45.
關鍵字：民族植物學；植物種原；植物豐歧性
Key words: ethnobotany; plant germplasm resources; plant diversity
一、引言
民族植物學（ethnobotany）是研究原始社會的人類對利用植物的知識。人類自始知道週圍的植物是否有用，有毒或有否傷害。民族植物學創於1895年，不足一個世紀。但在過去70年間逐漸進入科學研究領域。在科技整合的今天更發展出一些相關科系，如考古民族植物學（archaeothnobotany）、民族生態學（ethnoecology）、民族藥物學（ethnopharmacology）及民族菌類學（ethnomycology）等。
近年來，由於人們對環境保護的重視，使民族植物保育廣泛的討論，即如何保存古社會千百年來對植物及其產品所得的常識，關於植物種間的變異和種間關係 ― 也就是生物種源豐歧性（biological diversity）的探討。然而，隨著外來文化的侵入，原始社會的道路開築、工業開發、宗教傳入、戰爭、旅遊和其他的文明活動等所謂的現代化，已經使珍貴的知識逐漸消失殆盡。對於熱帶地區，問題更為嚴重。在許多地方，例如亞馬遜河流域，這些知識消失的速度，甚至比破壞數千公頃的森林所造成的植物種類滅絕還嚴重。從多方面看，尤其是在對種源的了解上，物種消滅對人類是無法補救的損失。
二、對原住民貢獻的對立觀點
長久以來原始社會的土著對其生活的自然環境的適應，更受到人們的讚譽。對於民族植物學的價值，一般有兩種對立的看法：有些分類學家強調各地的原住民都有一種特殊的直覺，能開啟所謂『植物的秘密』；另一派的學者則視所有的民間傳說為迷信。其實這兩種觀點都不是正確的，如能由原始社會得到關於種間變異的資料，其價值才是難以估計的。
三、亞馬遜河的西北流域
亞馬遜河流域面積總共有1,050,965平方公里，是地球上最大的雨林帶。目前對這個區域內的植物尚無完整的調查報告，一般估計境內的高等植物類在35,000至50,000種（species）間，但是實地在這裡工作的植物學家認為，其數量可能高過80,000種。然而如真菌、藻類這類低等植物，因為研究資料少，更無從估計。地球上的植物約有五十萬種，而亞馬遜河流域內的植物種數就占了全球的16﹪。在流域的西部，植物種類更多。在這裡做植物地理調查的植物學家認為，雖然這個地區的研究最少，但可能也是亞馬遜河流域生物資源最豐富的地方。
將哥倫比亞、厄瓜多爾及祕魯等境內，和巴西與哥倫比亞、祕魯交界處稱為『亞馬遜西北流域』。這個區域由安地斯山脈東邊海拔3,600公尺的高地向東傾斜到1,000公尺的高原上，其降水都匯流於亞馬遜河。雖然從飛機上俯瞰整個區域都相同，但其異質性相當高。可以想見，這裡的種源遠多於其他地區。
一如多變的自然環境，這個地區也居住著許多不同族系或同化差異的印地安部落。至少有12個不同語族使他們的語言像馬賽克般多采多姿。居住在哥倫比亞境內亞馬遜河流域的70萬印地安人更分屬於50個族系。
俄國的植物學家Vavilov所訂栽培植物的種源中心，並沒有將亞馬遜河流域列入。其實這裡是橡膠樹（Hevea brasiliensis）、可可（Theobromacacao）、木薯（Manihot esculenta）、臙脂樹（Bixa orellana）、古柯（Erythroxylon）、鳳梨（Ananas comosus）、巴西栗（Bertholettia excelsa）（可能還有如，栗椰子（Guilielma speciosa）、curare liana（Chondrodendron tomentosum）等）的原生地。既然這個地區提供了這許多重要經濟作物，亞馬遜河流域或許也該列為種源中心。
四、關於印地安人在植物種源上的認識
除了一些對生育環境要求嚴苛的物種，生物通常會有不同的地理或生態上的品系。特別是廣泛分布在亞馬遜河這樣遼闊區域的一些物種，表現得更加明顯。
科學家發現，藉著探討植物種源，對原住民進行民族植物學式的詢問，是頗有幫助的。下面就是一些關於印地安原住民在植物種豐歧性知識上的一些例子：
（1）栗椰子Guilielma
speciosa (Bactris gasipaes)
在哥倫比亞境內的亞馬遜河流域稱為chontaduro，是一種具高營養成分的果實，雖然這種植物在濕潤的熱帶美洲廣泛栽種已久，但是因為還沒有發現到確切的野生狀態，所以還無法確定它的起源地。有些植物學家相信栗椰子起源地應該是在祕魯境內的亞馬遜河流域。
最近展開了一項廣泛收集栗椰子種質計畫。由這項工作，發現哥倫比亞的亞馬遜流域具有非常多的種源。這個地區有一種營養系，樹幹具硬刺並可產生大而無子的果實。無硬刺的植株採果容易。Maritiparana River的Yukuma和Taninuka二支印地安人也有許多這類的營養系。每年四月舉行收穫祭，連續四天跳舞來慶祝“chontaduro”的豐收。
（２）鳳梨Ananas
comosus
在哥倫比亞的亞馬遜流域，Karaparana和Igaraparana兩河的Witoto印地安人，至少有12種不同名字的鳳梨營養系。這些營養系的果實在大小變異很大，但是都帶有香甜柔軟的果肉。鳳梨生產業對此區域收集種源研究，雖然它的起源地還不能確定，但還不能確定，但存在於亞馬遜河西北流域的植物種源暗示了這個地區的重要性。
（3）巴西橡膠Hevea brasiliensis
巴西橡膠屬共10種，其中三種可製造有用的橡膠，而且已從野外開發種植：
Hevea
brasiliensis 是品質最好的橡膠。
H.
benthamiana 品質也很好。
H.
guianensis 和它的變種lutea品質屬三級，但有生產價值。
其他種類的樹脂因化學成分不同，沒有用的樹脂百分比較高，橡膠的含量少，利用性降低。有些種類甚至無法凝膠。但至少有6種在野外所展現的種源對於育種具有重要價值。
英國人當初在亞洲的殖民地種植的是H. brasiliensis，是由亞馬遜東部的Santarem附近引入的。在過去的115年對橡膠產量的98﹪。如今，育種家想藉著H. brasiliensis和其他品種的雜交探討其結果是否有利於橡膠產業。在此，亞馬遜河收集橡膠的原住民（rubber tapper）的民族植物學知識，對於植物育種家可能是有價值的。
H.
brasiliensis這個品系的品種特性在商業價值上最重要的莫過於樹皮顏色和質地。所有採集橡膠的原住民都將樹皮分三類：
1. Seringueira preta（棕皮的樹）樹皮帶有一層很厚、略帶紫色的內層，很容易切開，石細胞少，能產生濃厚的樹脂。
2.Seringueira
roja或Seringueira vermelha（紅橡膠樹）具有一層明顯的紅色樹皮。
3. Seringueira
branco（白橡膠樹）生產較少的樹脂，品質也差，切開時會產生黃褐色的木栓。
這些差異是很重要，但當時卻忽略了。1878年Sir Henry Wickham成功的將第一批有活力的橡膠種子裝運送出它的原生地時，所篩選的種子以branco為主，所以現在的栽培種多屬於此類。較優良的Preta在東亞馬遜流域很少見，但是在流域西部卻很普遍分佈。H. brasiliensis的種源顯然尚未利用在遺傳工作上。如果Wickham收集和輸出的種子略靠西部，橡膠樹的栽培可能就大不相同了。然而橡膠種子生命很短，通常需先運到英國Kew皇家植物園育苗，再運往亞洲。而一世紀前亞馬遜河交通極為不便，若在亞馬遜河西部採集橡膠種子，運送到東部再運抵英國可能已喪失發芽能力。
五、民族植物學家無法解釋原住民不可思議的直覺
亞馬遜河流域有許多現象是民族植物學家無法解釋的。其中包括在肉眼無法分辨差異時，印地安人對植物不同『品系』區分的能力。這些品系在印地安人眼中卻有非常明顯的不同，他們能以不同的印地安名字來稱呼這些植物。而且這種技能不僅針對有經濟利益的植物，即使與原住民有關的儀式、巫術、神話沒有關聯的植物，他們也能分辨清楚。
通常植物學家不可能在超出分類的範疇下分辨出植物形態的不同，但是原住民僅憑視覺在沒有接觸、口嚐、嗅聞，或做切片、壓碎、撕裂和其他機械操作下，即可馬上說出植物的種類。這種品系的鑑定能力是一個複雜的科技整合問題，很能吸引人類學家和心理學家，而對植物學家和植物化學家也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對生物學家在物種豐歧性的研究上。
有關民族植物學誘人的現象研究很少，所有解釋都只是猜測。也有些學者認為這些不同的名字和變異不過是植物的不同部位，或不同生長期的植物型態，甚至只是在不同光照、坡度、或其他環境因子下所產生的生態型。這種解釋也是很有可能的，特別是對食用、藥用、麻醉劑或有毒的物種，這些品系指的可能只是化學成分上的變化。問題是，一個印地安人如何能以視力分辨chemovar，並以他們的語言給它一個合適的名字？筆者曾經在多種場合對這種精確辨識力做過測驗，結果很少有錯誤。尤其是不同部落或居住環境相隔很遠的印地安人對這些植物辨認的一致性更令人感到訝異。
六、興奮劑與迷幻劑
以下就是兩個對原住民這種辨識力最好的例子：
1）Yoco（Paullinia
yoco）保力藤屬植物，產生在亞馬遜河上游哥倫比亞、厄瓜多爾一帶，一種富含咖啡因的興奮劑。
2）Yaj’e（Banisteriopsis
caapi）一種含迷幻效果飲料的植物，亞馬遜河流域上游也稱anahuasca,
caafi, natema, pinde。
Paullinia yoco是旅行家和人類學家的報告早有的記載。1920年代，比利時的科學家發表他由哥倫比亞的普土馬由河得到yoco並定出咖啡因含量。但是報告是錯誤的。1942年，才被認為新種。
早期的資料認為原住民將此植物分為兩種：yoco blanco和yoco colorado。二者通常生長在一起。後來，採集到Kofan，印地安人稱為totoayoco，產生最多的樹脂，是最好的一種。但也有報告認為harmi yoco是效力最強的。在這些不同意見中，沒有人能指出印地安人如何在距離的限制下辨別出它們之間的差別。最近，有人提出一種稱為yocode brufo（女巫yoco），具有不尋常的大葉子。但這種爬藤的葉子，生長在肉眼很難以看到的樹冠層中，因而不禁要驚訝原住民如何能從地面上看到這些高處的植物，並且能馬上精確的說出他們的差異？
下面所列的是14種已經知道的yoco：yoco; yoco blanco; cananguche yoco; huarmi yoco; po yoco; tigre yoco; taruco yoco; totoa yoco; verde yoco; yage yoco 或yoco yage; yoco colorado; yoco-cu; yoco de brufo; yoco negro.
這些名字也只能表示出它們是不同的東西，但不能解釋印地安人對yoco的特殊辨識力。科學方法尚不能對印地安人這種近乎直覺的能力給予合理的解釋。
以上只是一個民族植物學對生物種源研究價值，其中也提到了原住民的貢獻。而這種在接近及接觸到植物之前就能辨認植物的本事，顯現了原住民對週遭植物所建立的深厚關係。Banisteriopsis caapi這種藥力強勁的迷幻劑，調製自一種堅韌的森林蔓藤植物。但因為它被普遍用在原住民的祭儀上，所以也有栽種。
十七世紀末，早期來此的傳教士，曾約略的提到這種祭儀上的藥品。但很少記載它的來源。直到1858年，一個地理學家記錄了這種具迷幻藥飲料的配方是來自一種爬藤植物的樹皮。1853年，英國的植物採集者Spruce，採集到標本才確定了它的來源。由於這些早期的研究，使許多分類學家及通俗文學作家才注意到這種麻醉劑。
我們知道這種飲料是以一種學名為Banisteriopsis caapi的爬藤為基本成分配製的。但是為了加強或延長藥效，印地安人通常會加些其他植物的葉子到飲料中。
直接由Banisteriopsis caapi樹皮提煉出的成分配成，不含添加物的迷幻劑裡面含有多種具beta-carboline的植物鹼------ tryptamines。 Tryptamines在和monoamine oxydase inhibitor一起服用時，才具有活性；而B. caapi中的betacarbolines恰好是一種monoamine oxydase inhibitor。這兩種添加物是茜草科九節屬的Psychotria virides及Diplopteris Cabrerana的葉子。以原住民對化學的有限知識，如何使他們能由八萬種植物中，選擇這兩種可以加強與延長藥效而不選擇其他的植物？實在是令人驚奇的！
無疑地，亞馬遜河西北流域的印地安人不用觸摸，口嚐、嗅聞或割下蔓藤來分辨出不同種的caapi或ayahuasca。筆者在野外多次見識到了這種鑑別能力。許多報告也指出一大串的植物名字，來證明原住民這種尋找變異的天賦。
原住民強調他們利用這些不同種類的caapi來調製不同強度的飲料，達成不同目的。以應祭典、舞蹈及宗教上的需要。甚至用在狩獵或戰爭上。在西亞馬遜流域至少有30個種類，可用原住民所取的不同名字加以區別。
下面列出的就是這些植物，其中每一種都是不同飲料的來源，但植物學家卻不能找出它們形態上的差別，或將之劃分為不同亞種。Yaj’e; amarr’on; huasca; inde huasca; yaj’e delmonte; yaj’e sembrado; wai-yaj’e; beji-yag’e; wahi-yag’e; so-om-wa-wai-yag’e; kwa-ku-yag’e; sese-yag’e, usebo-yag’e; we-ki-yag’e; ramiwetsen; shurioshinipa; ayahuascanegra; shillinto ayahuasca; ayahuasca amarilla。
七、結論
以上的例子顯示出亞馬遜河西北流域的橡膠採集者和原住民對植物所具有的極為精確的知識。生物種源間所存在的變異通常是很難察覺的。甚至，連研究植物分類的生物學家也不易做到。藉著與原住民的接觸，也許可以幫助分類學家由不易辨別的植物間找出其中的變異。時間相當有限，應在這些知識消失或被外來文明埋沒前將它記錄下來，並賦與它新的生命。民族植物學保育對於野生或栽培植物的種源研究與收集，將有相當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