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的傳播
千葉德爾的大作指出中國雲南的玉米早在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前就已出現了。前哥倫布時代玉米就已由中南美傳到亞洲、非洲、歐洲的證據還不少,雲南的古玉米有可能是從印度引入的。參考:
John L. Sorenson and Carl L. Johannessen 2004 Scientific Evidence
for Pre-Columbian Transoceanic Voyages. SINO-PLATONIC PAPERS Number
133. Department of East Asian Languages and Civilizations,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hiladelphia.
明代文獻中記載的玉蜀黍
(1)
原著:千葉德爾
翻譯:于景讓教授(科學農業 1973:
21卷5/6期)
承科學農業社社長康有德教授慨允轉載
譯者說明
哥侖布發見新大陸是1492年(明孝宗弘治五年)。李時珍『本草綱目』中有二行關於玉蜀黍的記載,並有一個現在看起來是很奇特的玉蜀黍的圖。『本草綱目』,據譯者所知最早者是明萬曆二十四年(1596)金陵胡承龍的刊本。李時珍是卒於1596年。據
Bratschneider,則本草綱目的出版年度是1560∼70,自哥侖布發見新大陸至『本草綱目』第一版(1596)刊印,中距40年或不到80年。李時珍記錄玉蜀黍,大概不會是在玉蜀黍傳入的當年,自記錄至刊印,中間亦有一段時期。故據『本草綱目』,則自哥侖布發見新大陸至玉蜀黍傳入中國的湖北省,其間大概不到100或不到80年。
田藝蘅的『留青日扎』,是刊印於明萬曆元年(1573)。其中記載玉蜀黍是較本草綱目為詳細。自哥侖布發見新大陸至『留青日扎』刊印,其間距離是81年。田藝蘅大概亦不會在玉蜀黍傳入當年便行記錄,而自記錄至刊印亦經一相當長的時期,故自哥侖布發見新大陸至玉蜀黍傳入浙江杭州,一定是遠少於80年。
其間雖有葡萄牙人東航,而玉蜀黍傳布中國各地的期間實嫌短促。
譯者讀過方志,而沒有時間作大規模的搜索,亦沒有想到從雲南的方志讀起,並且讀線裝書搜索資料,真如披沙淘金,往往費力極多而不一定有效果。故譯者對於玉蜀黍傳入中國的知識,是止於『本草綱目』與『留青日扎』二書,而疑問始終不解。
讀千葉教授文,深驚其引用資料範圍之廣,而玉蜀黍有Persian Type, Aegean Type, Caribbean Type
之分,在我這一個讀過農學的人,亦是最新的知識。讀千葉教授文後,我的疑問,已大部份消失。試為譯出,以供有同樣疑問者參考。
據千葉教授給我的信,他不讀農,亦不會中國話,真使我這一個讀過農、會說中國話的人愧汗而無地自容。
京都大濱田稔教授先賜贈複印本,愛知大學千葉教授賜贈抽印本及參考資料,中央研究院、臺灣大學圖書館允准任意翻閱方志及其他參考書,謹此一併致謝。
正文
田藝蘅的『留青日扎』,到現在為止,一般皆以為是中國記載玉蜀黍的最古的文獻**。
萬國鼎編:五穀史話(1961)。
『留青日扎』刊於明萬曆元年(1573),(比較李時珍的『本草綱目』還要早五年。)『留青日扎』記載玉蜀黍是稱御麥,文曰:
御麥出于西番,舊名番麥。以其曾經進御,故曰御麥。稈葉類稷,花類稻穗。其苞如拳而長。其鬚如紅絨,其粒如芡實,大而瑩白。花開于頂,實結于節。真異穀也,吾鄉得此種,多有種之者,吾鄉以麥為一熟。古稱小麥忌戍,大麥忌子,皆忌水也,故吳鄉低田不可種。(于按:據中央圖書館藏隆慶六年刊本第二六卷校正)。
番麥之名,大概是如『本草綱目』所說,因傳自西番之故。西番麥之名亦見於嘉靖三九年(1560)刊的平涼府志,而現今福建省的一部分亦是稱玉蜀黍曰西番麥**。故吾人對於西番麥,可視為在中國古時嘗流行於各地(于按:今江南一帶仍稱番麥)。
廈門稱番大麥,浙江南部稱番黍(據『五穀史話』)。
玉蜀黍自西部路線傳入中國之說,雖為De
Candolle所否定,而在現今的中國的農學者間仍為一有力的通說**,根據大約就在此項古時的記載。
湯起麟:玉米,p.1. (1956)
『留青日扎』說番麥是舊名,今稱御麥,亦很值得注意。這一發音,自18世紀以來,嘗普及於四川雲南。萬曆四年(1576)的雲南通志所載的玉麥,與玉蜀黍通稱的御麥,是同音異字。元代末賈銘的『飲食須知』,也有玉蜀黍即番麥之名**。
如賈銘已知有玉蜀黍,則是在哥侖布發見美洲以前,中國已有玉蜀黍。『飲食須知』中,亦記有落花生:L. C. Goodrich
謂皆係後世所附加。(L. C. Goodrich,Early notices of the peanut in
China,Monumenta Serica, Vol.II,No.2,1937)
。天野元之助亦表示贊成之意。(天野元之助,『中國農業史研究』,p.
54,1962)但就。『飲食須知』的記載方式以言,落花生是一新的項目,而玉蜀黍是附記在蜀黍項的末尾。故對於玉蜀黍或可視為蜀黍的一個品種。這不一定是指自西歐傳入的玉蜀黍。故因落花生是後代附加,而類推玉蜀黍亦是如此,不一定是很適切的。
所謂御麥,是因嘗供皇帝進食得名。故田藝蘅賈銘皆加以記載**。
參閱『五穀史話』。但筆者參考的東洋文庫藏本學海類編中的『飲食須知』無御麥云云,故這或許是『穀譜』的記載,而誤以為『飲食須知』的記載。穀譜曰:玉蜀黍一名玉高粱,一名御麥。因會經供御用,故名御麥。出西番。舊名番麥。(于按:穀譜文是由日文譯出,手頭無穀譜,故未能與原文對照)。
但是,是什麼時候、那一位皇帝吃過,則皆無說明。萬國鼎氏的五穀史話,謂:御麥是好麥之意,是元代皇室的司膳者所用之上等的麥,故與玉蜀黍是不同的麥。但筆者另有意見,筆者以為這是把玉蜀黍與薏苡(Coix)混淆後所產生的傳說**。
河南省郟縣志氣順治年間,在「玉麥即玉蜀黍」下注曰:「即光武所飯之麥」。光武帝是東漢第一代皇帝,早期流寓於河南河北。嘗有有人進獻這個麥的傳說,大概流傳頗廣。這大概是由伏波將軍馬援在南方食薏苡以為美持歸獻給光武帝這一事實所遞演而成的傳說。玉麥或御麥的形態,與薏苡者是比較近似的。如再稍逞想像,則與薏苡形態近似的玉蜀黍應當是波斯型。(于注:對於作者的這一個注,我表示懷疑。光武所食麥飯,據我的了解,是大麥飯。郟縣志的注,已是附會,而作者的說明,似附會更多。)
田藝蘅的家鄉是浙江省錢塘縣,該處的玉蜀黍,幹葉皆似稷,即皆似蜀黍(高粱)(于按:稷是現今所謂的粟,但在中國文獻中誤以稷為高粱,由來已久,說見拙作「黍稷粟粱與高粱」)。玉蜀黍與蜀黍,在幼苗時期,雖是專門家,亦不易鑑別。成長後,玉蜀黍中,有葉伸展作左右對稱形,莖葉粗剛作深綠色者,這與比較上是淡綠色而有纖細之感的蜀黍,就可以區別了。葡萄牙人攜入日本的Caribbean型的玉蜀黍品種,明治以後傳入日本北部的北美型的玉蜀黍,該項形態甚為顯著。在形態上,到最後為止,仍與蜀黍不易辦別的玉蜀黍品種,是波斯型。一般以為這是亞洲特產的很原始的一型**。
T. Suto and Y. Yoshida 1956
Characteristics of the oriental maize,in H. Kihara (ed.), Land and
Crops of Nepal Himalaya. p. 373~519. Kyoto.
田藝蘅喜愛農村生活,是十分了解農業的人物,故對於蜀黍與玉蜀黍的區別,應當是知道的。如是,則因波斯型的玉蜀黍是沿著波斯──希馬拉耶──爪哇山系而分佈**,故田藝蘅鄉里的玉蜀黍是西方傳來的品種,此種可能性極大,其記載云鬚如紅絨,故其花柱大概在抽出時就是紅色。
S. Nakao 1958 Transmittence of cultivated
plants through the Sino-Himalayan route,in H Kihara (ed.) Peoples of
Nepal Himalaya. p. 397~420, Kyoto.
雲南省蒙北縣稱曰紅鬚麥的植物,據植物名實圖考長編,是指玉蜀黍。故在中國的西南地區確實是有著該項種類。江蘇省婁縣志稱玉蜀黍曰雞頭粟。故在長江下游的平野中,可視為與田藝蘅的鄉里相同,亦具有很多紅鬚的品種。
田藝蘅尚附記一很重要的事項。他故鄉的錢塘江下游地方,是水田植稻的地帶,植麥甚少,故如玉蜀黍似的夏季作物,縱令傳入,其擴大裁培的可能性是很少的。故田氏故鄉的錢塘縣,鄰接於『飲食須知』作者賈銘的故鄉的海寧縣及李時珍家鄉的湖北蘄州等地的方志的物產項中,皆不見有玉蜀黍的記載。農作物中,裁培不多者,是像少量的藥草一樣,在方志中是不一定會被採錄的。
李時珍的『本草綱目』,有一大部分專記植物。『本草綱目』開始附有圖畫而記載玉蜀黍,謂玉蜀黍是由西土傳來。所謂西土,是被解為明代的西番,亦即是指青海地方。民間的傳聞,不一定十分正確,故以應解作泛指自甘肅至雲南的西藏高原的東麓。
迄今為止,一般以為玉蜀黍的傳入中國,是距『本草綱目』刊行的年代不遠**。但李時珍與田藝蘅,其著作的刊行,在其生前皆未完成。故玉蜀黍之見於中國,可推測其當遠在該項書籍(于按:指留青日扎與本草綱目)的出版年代之前。
這一觀點,自De
Candolle起,至現代的萬國鼎、天野元之助為止,都是相同的。其前提是在哥侖布到達美洲以前,舊大陸上根本不知有該一作物。
據萬國鼎等,中國方志中記載玉蜀黍最早者是安徽省穎州志,是明正德十一年(1516)刊行**。這是與葡萄牙人始至廣州同年。吾們不能想像在該一年開始栽培的作物,立即記載於方志的物產部中,故其傳入在該一年代之前。萬國鼎推測謂顈州的栽培玉蜀黍,可能是在哥侖布發見美洲後不到十年的時期中。
于野元之助與筆者皆嘗調查日本內閣文庫的順治(1654)穎州志,在物產項皆未見有相當於玉蜀黍的作物,故未能確證萬國鼎之所云。但清初的方志,其內容很多並不繼承明代的方志。其顯著的例證,是大清一統志的編輯,完全沒有考慮大明一統志。再有,在水田植稻的地方,玉蜀黍是夏季的旱地作物,亦許古時雖嘗栽培,而後來卻已衰微。萬國鼎教授等在刊行中國農學遺產選集時,嘗調查全國的方志,故萬氏之言,似可信任。
如果萬氏的見解是正確的,則不能不考慮此項傳佈如何方纔是可能的。如果這一說明甚為困難,則De
Candolle
儘管否定,吾人卻不能不推定在哥侖布以前的時代,亞洲已經有可能是有著玉蜀黍的一種。事實上,甚至在美國,亦有具有這一意見的學者**。
E. Anderson及其共同工作者,有此主張。
縱令玉蜀黍的發生地是在美大陸,而在哥侖布發見美洲以前,玉蜀黍的栽培已擴到美洲以外**,則不妨假定在哥侖布以前的某一時期,玉蜀黍已有一個品種傳達於舊大陸的某一角隅。其間並沒有什麼矛盾。例如丹麥的航海者、西伯利亞的某種族、或是Polynesia-Melanesia居民的活動,皆可能具有著媒介的性質。
據美國的研究者,在舊石器時代,嘗發見有玉蜀黍的花粉。據此推定在舊石器時代的人己嘗利用玉蜀黍。英國倫敦大學的學者,推測亞洲系的玉蜀黍是發源於緬甸北部附近,但似不決定以玉蜀黍的起源為在亞洲。關於這一點,是與Michigan大學的人類學、考古學的研究者談話後確定的。參閱古野清人:原始文化扎記pp.
49~54,(1967)。
本草綱目的圖畫,據說是李時珍之子所繪。這圖決不能說很妙,故不能據以討論細微的部分。但一方參閱記載,可知所繪者確玉蜀黍無疑。記載曰「苗葉皆似蜀黍」「肥矮亦似薏苡」,圖中所繪者是葉間的節間很短,高是三、四尺,頂上抽出一花蕊,而並列著一有毛的穗**。穗上的子實是粗粒,而排列不整。柄長。其形態與蜀黍類似。這或許是為要將雌穗軸明白顯示起見將苞葉及葉的一部分除去後所繪的圖,看上去很奇怪的地方,都是波斯型玉蜀黍在形態上的特徵。
李時珍的記載,穗鬚是白色,故與田藝蘅所觀察的品種不同。「以火炙之,爆為白花」,這是指示著是糯的品種。糯的玉蜀黍,作為突變,各地皆有出現。但縱觀世界,作為糯的玉蜀黍的品種群,與其他穀類之糯的品種群,共同形成為地方的特色者,是限於雲南緬甸地區。故李氏的記錄,與其說是一種偶然,不如說大概是雲南緬甸的糯玉蜀黍的品種群已傳入李氏觀察範圍的長江流域,較為妥貼。(于按:雲南緬甸區域的的穀類的糯的品種,確是一項特色。該一區域的居民,是以糯米為食糧。玉蜀黍的糯的特性,英文符號所謂waxy者,是在該一區域首先發見的。)
李時珍父子所觀察的。可使人推測這似是沿著喜馬拉亞山系分佈的產於中國內陸深處的玉蜀黍(圖一)。
圖1:(左)植物名實圖考所載1848
。(右上)初版本草綱目1590。(右下)承應和刻本草綱目 1653
這一植物給人的全體的印象與N.N.Kuleshov所揭示的波斯型玉蜀黍的相照(圖二)甚為近似**。古今圖書集成亦採用本草綱目的這一個圖。故用現在的眼光看,這似是異樣的形態,似可考慮:在當時卻真是表現著玉蜀黍的形狀。
T. Suto and Y. Yoshida 1956
Characteristics of oriental maize. in H. Kihara (ed.),Land and Crops
of Nepal Himalaya. p. 373~529.
圖2:(左)Bokhara所產波斯型玉米。(右)N.N.
Kuleshov, 1929 將左圖去葉後
但清朝後期的吳其濬『植物名實圖考』中的圖,則與『本草綱目』中者不同,相當是寫實的,有旗葉,節間短,葉長,葉綠皺,苞葉將子實完全遮掩,其形態是作愛琴海型。這是在亞洲各地很普遍地可以看到的形態**。至少,在農學者方面,可以看出這與『本草綱目』所示者是不同系統的品種的寫生圖。
H. H. K
故明代散在中國本土的玉蜀黍與清代中期以後擴大栽培的玉蜀黍品種,很明顯地,其系統是不同的。至於近時的『五穀史話』,「玉米」中所示的圖,則皆為日本及中國沿海岸很普通的Caribbean
Type的玉蜀黍。